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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昌紀事 (清)陳徽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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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 卷一

  咸豐二年壬子五月,粵匪偽太平王洪秀全攻陷湖南道州、江華等處,分遣賊黨,遠近散佈偽示。是月杪,武昌城內外所在多有之。巡撫龔裕大索奸人,先後捕獲斬之。乃請征鄰兵,奏發帑金三十萬,以為防堵費,報可。江夏知縣繡麟,會同漢陽知縣常懿麟,統查江上划船,按船戶名氏取保人,編列字號,書牌釘於船舷,以杜藏奸。清戶口,行十家牌法。

  六月十八日,設防堵總局於布政局署,諭紳士募人團練,城內外計四十八堡,得勇千四百有奇。

  二十三日,新巡撫常大淳蒞任。

  七月初二日,巡撫常大淳周閱城垣,委官修築。招集湖南本幫首事、團練木簰壯勇二千人。

  初九日,巡撫常大淳,往岳州省視疆界。岳州隸湖南水陸交沖,險要為北省門戶。因奏歸北省防堵,請發帑金興築西門外城,包岳陽樓於內,以在籍內閣中書吳士邁董其事。募洞庭湖漁戶二千餘人,以為漁勇,堵截江路。

  十二日,布政使梁星源,遣兵駐火藥局。

  十九日,巡撫常大淳自岳州回,委官解經費銀及軍裝炮械火藥赴岳州。

  二十日,獲奸人許。新授江南提督雙福過境,巡撫常大淳以防堵需人,疏乞留楚助防,許之。

  八月初一日,夜三鼓,撫署災。

  初二日,平旦,九門移時不啟,知府董振鐸以昨撫署火,恐有奸人,密搜不得。晷加辰,始傳鑰開城。

  初三日,鹽道王東槐,赴岳州經理防堵事宜。時提督博勒恭武,已先期往。

  初八至十六等日,舉行壬子科鄉試。是時聞賊於七月二十七日犯長沙,諸路戒嚴,九門設兵詰奸,司道各官皆出衙夜巡。九門倩人負土,皆於月城內堆積數百石。謠傳賊將於中秋日至城中,大戶挈家遠徙者甚眾,人心惶惶。巡撫常大淳,諭守門兵,凡出城者許攜一隱囊,其輜重捆載而行者,概不許出。

  二十九日,委官統帶鄉勇守金口。

  九月初一日,委官統帶鄉勇,分赴蒲圻、崇陽、通城諸要路防堵。

  初三日,河南兵相繼至。自是安慶防江營壽春鎮及本省諸路兵,皆先後踵至。多者千餘,少或二三百人,於郭外近城高阜,及小龜山等處,築營壘使守之。築石門長虹橋上,熔鐵包之,極堅固。後賊至,惜無兵守,賊因更築長牆翼之。迨提督向榮擁兵南來,賊死力拒守,攻累日不入,乃繞攻東面,不能直衝城下,職是故也。

  十一日,委官統帶練勇,分駐城外。

  十九日,貯谷豐備倉。

  二十六日,按察使瑞元往蒲圻、岳州巡視堵御要路,兼旬乃返。

  十月二十四日,巡撫常大淳偕提督雙福,往廠關閱戰船。

  十一月初五日,聞岳州於初三日失守,調城外兵勇及金口兵,悉令入城登陴守衛。

  初六日,巡撫常大淳、提督雙福,下令毀城外十丈內民房。布政使梁星源,發銀二萬買米,又發銀採買油鹽,以貢院為糧台。

  初七日,毀城外民房。城門皆閉,惟漢陽、武勝二門開,城外男婦入城者眾,漢陽門擠斃數人。城內街巷皆閉肆。按九門鑿新井九眼,舊井堙塞者,悉重啟之。毀望山門外新橋,保安門外舊橋。

  初八日,毀城外民房。九門洞開,居民搬運器物磚瓦木石者,接踵於道。二鼓余,聞賊至簰洲,守城兵勇,叫呼達旦。巡撫常大淳與提督雙福相議,以城外民房,不及盡毀,下令先自平湖門外舉火焚之。

  初九日,以土石築九門。城上以長繩系人出入。城外火光四起,煙焰上騰,太陽赤色,男婦號哭,至有投江及沙湖死者。募紳勇得三千餘人,紳士分帶登城助守。提督雙福下令,每家門外懸燈,備刀械,各出一人警夜。

  初十日,城外火如昨。黃鵠磯頭觀音閣,志稱劉宋頭陀寺故址,宋明之代,迭經兵燹,國初參政宋其修建,鑄金(汜)秒大士法像,高二丈餘。巡撫常大淳以閣勢峻嶂,逼接女牆,焚之。提督博勒恭武,列兵岳州城,賊至望風先潰。既奔至省,巡撫飛章劾之,逐居城外待命。晡後獲奸人二。黃昏時有二舟自上流來,城上望見,以為賊至,喧呼開炮,已而知為故兵回船,乃已。

  十一日,城外火如昨。總後常祿、王錦繡,統滇蜀兵勇二千七百,自長沙徑繞賊前,來鄂助守,皆繩系入。匪徒搶奪民物,捕二人荷校於南樓示眾。巡撫常大淳出示云:「匪徒搶奪,地方官捕獲立斬,應捕者格殺勿論。」城內獲奸人六。陝甘有千餘兵至,其未至者,尚有二千餘在路。聞蒲圻於初九日失守,賊入城,屠殺甚慘。謠傳將折城內近城民房,眾情洶洶,勢且激變。巡撫常大淳出示云:「岳州有警,省城重地,不得不加嚴密,以防奸罪溷入。城外民房,非離江岸不遠,即距城根較近,兵法以清野為先,若不早為毀除,非特有礙炮路,且廣西、湖南等省,皆因民房毀除未盡,致賊藏身,潛掘地道。前車可鑒,是以奏明毀除。況未經火毀之先,曾經諭令各居民,及早遷徙,即被毀之後,現在委員清查戶口,急為安撫,籌慮不為不周。乃聞有等不識時務之輩,妄行訕謗,甚至因城外民房燒毀,即謠傳城內近城房屋,及漢陽、漢口,亦將燒燬,殊屬荒謬。獨不思毀除城外房屋,系為清野而設,何至無故毀及城內並漢陽、漢口民房?揆厥由來,保無不法奸徒,乘機造此謠言,為煽惑人心之計。本部院率同文武,籌辦防堵,晝夜辛勞,深恐吾民稍有未安。乃竟有此不近情理之說,殊堪痛恨。除嚴密飭拿外,合行出示曉諭。仰閤城紳商士民,及諸色人等知悉,務各安業,靜以待捷,慎勿輕信流言,致為奸匪所惑。如有妄造謠言,搖亂人心者,即非奸匪,亦屬樂禍之徒。一經查拿,定按軍法從事。」於是浮言浸息,民乃安堵。以土石塞七星閘、萬年閘。鹽道王東槐自岳州丁艱解任。

  十二日,城外火如昨。賊舟揚帆,徐徐順流下,須臾盡泊對岸鸚鵡洲,桅檣林立,約數千艘。外委余朝鳴,發炮擊墜共二艘。城內獲奸人五。總兵王錦繡,令垛置滾木礌石,復傳令守垛兵勇,毋得喧嘩,是夜城上寂然。是日漢陽失守。

  十三日,城外火如昨。我兵乘戰艦渡江擊賊,至中流,轟炮震天,抵暮乃還。賊大隊自陸路至,踞城東缽盂山、洪山、小龜山、紫金山,向所築營壘,皆為賊有;復圍文昌、望山、保安、中和、賓陽、忠孝、武勝等門。按察使瑞元,遣兵分守諸獄。糧道成觀宣出示諭軍民人等,舉報奸人,審訊得實者,重賞;容隱者,查出從重治罪。易防堵總局曰軍需總局。

  十四日,城外火如昨。賊舟由鸚鵡洲沿漢陽江岸,放至南岸嘴,或一二艘,或二三艘,皆銜尾徐行。我兵於城上炮擊,沉賊舟三。夜,對岸沿,江賊燈如火龍。賊連舟為二浮橋,比明已成,上由鸚鵡洲至白沙洲,下由南岸嘴至大堤口。賊於城南數十里外,多築長牆,死守於內,阻我援兵路。

  十五日,巡撫常大淳、提督雙福出賞格,拿獲長髮賊一人,賞銀二十兩;拿獲短髮賊一人,賞銀十兩。告奮勇出城殺賊,臨事視功大小,從優定賞。城外屋宇,焚燬略盡。所餘高牆,賊藉以庇身,穴牆開銃,炮擊我守垛兵勇。城上技無可施,乃分遣兵勇,連日縋城毀之,各賞賚有差。夜四鼓余,賊乘霧放毒煙,須臾咫尺不辨。賊眾來攻城,火箭炮矢雨至,我兵以水龍沖之,見賊皆塗面豎雉羽,群乘梯上。急將木石擊下,銃炮繼發,聲撼屋瓦。賊死傷如積,乃負屍遁。川勇縋城掩擊,大敗之,生擒長髮賊二人,奪獲長梯四十餘乘。質明計賊死者三百餘人,我兵傷者二人。參將羅兆元陣亡。紳士夏維楨中炮,死焉。

  十六日,巡撫常大淳,賞兵勇各銀一兩,共賞銀萬三千餘兩。賊舟往來江上,多傍對岸,城上苦銃炮不能遠及。總兵常祿,置八百斤大炮黃鵠山頭遙擊之。日昳,賊數十人遊行東門城下,練勇縋城疾掩之,賊遁,生擒一人歸。

  十七日,九門近城隙地,掘坑深四尺許,上覆巨(亢瓦),使瞽者更番臥其中,以瓦缶就地枕之。缶身埋入土,其口枕耳,可聞賊掘地聲。練勇縋城,搜長春觀,賊急閉二門,攻之未克。賊伙來援,乃奪其抬銃戰鼓還。卓午,西南煙焰沸騰,聞張家祥擁兵至,與賊鏖戰。總兵常祿傳令,民間備草人七十二,已而勿用。發糶官米,每日糶者,不得逾二升。

  十八日,江夏知縣繡麟,發腰牌分給眾民,諭以賊來攻城,一方保正,率之上城,助兵勇守禦。城中黃鵠山繚繞如伏蛇,故俗呼蛇山,自黃鶴樓至東門,橫亙數里。士民登其上,觀者萬人。巡撫常大淳坐衙齋,望見行人蝟集。命以諸色大旗,分樹山脊,以眩賊目。

  十九日,巡撫常大淳、提督雙福出賞格,勿論士庶,能毀賊江上一浮橋者,賞銀五千兩;上下流二浮橋全毀者,賞銀萬兩;燒一賊船者,賞銀二十兩。川勇縋城擊紫荊山屯賊,奪其器械,生擒執黃旗長髮賊二人,復以釘釘其大炮引門。賊伙自東搖旗來援,我軍引還。賊焚東獄廟。夜三鼓,賊以長竿舉草人攻武勝門,城上炮石齊下,賊退。

  二十日,練勇縋城擊文昌門外賊,殺賊數百。練勇傷者數十人,戰歿者二人。賊使一童子乘梯上城,我兵獲之,年可十四五,言笑自若。口稱欲入城放火,搜其身果有火彈。

  二十一日,城北觀漢樓下,賊築炮台,擊斃我把總韓定邦。夜,大堤口沿江一帶,賊築營壘。

  二十二日,賊自下游,虜鹽艘十餘艘至,分泊江中。鹽艘皆四桅,長十餘丈。舳艫高聳,狀如仰月,江船之最大者。賊上流浮橋,忽然中開,以筏聯之。已而賊舟自南至者,有數十艘。向晚,賊頻射火箭入城。夜五鼓,賊攻觀漢樓,我兵御之,炮聲達旦。天曙,賊退。殺傷之者,二十餘人;城上兵勇,傷者四人。

  二十三日,使夫人豐備倉舂粟。食時,聞提督向榮兵至,東郭缽盂山白焰障天,舟中賊多疾走奔赴之。巡撫常大淳登黃鵠山以西洋遠鏡瞭望,見來兵奮勇,火球如星。傳諭援兵雲集,殺賊獲勝,於是軍民少安。

  二十四日,城中缺油鹽,兵民購買不得多,有淡食者。

  二十五日,知府明善出示,諭各油鹽店戶,仍前發售,定以限制:每日每家買鹽不得過二兩,買油不得過四兩。賊於城北掘地道。練勇縋城,擒獲一賊,面有火印,供稱沿城已掘九洞,惟三洞有水。賊於沙湖樹木樁,覆板為橋,直抵小龜山,往來其上如織。

  二十六日,撫標目兵張麟甲自提督向榮大營賚書回城。巡撫常大淳,將來書交城上官弁紳耆傳閱,始確知向統大兵於十三日至李家橋,與賊轉戰,連獲勝仗,茲大營已駐卓刀泉矣。先是麟甲偕一目兵,奉令偵探,而賊於水陸諸要徑,皆置竹釘,既泅水偷渡,其人為竹釘中傷要害,旋死。麟甲四肢刺傷,比抵大營,血污衣褲,見者莫不壯而憫之。向來書言此人辛劬得力,可即超擢,以示鼓勵。巡撫常大淳、提督雙福,各賞銀百兩,立授把總,予硨磲頂戴。竟日陰雨,一鼓余,雨益甚。賊來攻城,城上木石炮火迸發,賊攻愈疾,忽然雷電交作,賊退。是日適交小寒,序屬殘冬,猛聞霹靂,人咸嗟異。雨勢聯綿,守陴者警呼徹夜,炮聲不絕。按察使瑞元,晝夜周巡城上,陰雨無月色時,巡察尤勤,遇守垛兵勇偶倦假寐,輒重責之。

  二十七日,黃鵠山頭,轟大炮擊沉對岸賊舟二。諸商閉肆,強半市儈居奇之。見城中兵民,食指浩繁,甚至終日持銀,竟不能易一錢,百物昂貴,日用惟艱。軍需總局出示,諄諭諸店戶,照常公平交易。於是始稍稍有開張者,兵民稱便。設游勇,每門二十人,不分晝夜,更番巡歷。

  二十八日黎明,提督向榮自卓刀泉分兵十隊,攻奪洪山賊營,進剿小龜山、紫金山賊。守備葉承清,率兵勇五百,縋城夾擊。魚堤橋,賊已先斷,我兵以大木接續,蜂擁而過。賊皆短兵,矢炮不繼。川勇執蜈蚣大赤旗,登山頂而舞,眾軍繼之,賊中炮及落水死者無算。城中士民登黃鵠山,觀者如堵。望見我兵驍悍,驅賊赴水如群鴨,鼓噪笑呼,歡聲動地。夜三鼓,大風奮發,江水喧豗,賊上下浮橋皆吹散,舟沉數十艘,溺死賊甚眾。

  二十九日,翔風烈烈,微雪竟日。提督向榮與賊戰於東郊,奪獲馬匹百,銀鞘二,火藥鉛彈無算,是日殺賊盈千。我兵進駐岳王廟。賊大隊未退,城不能啟。東村富民張氏,家有積穀,知提督向榮糧運未至,軍不宿飽,乃盡出以獻,事急不暇舂,麾下多厭糠糙。賊復連舟為浮橋。

  十二月初一日,軍需總局缺錢,城中質庫七家,各捐千貫。張國梁與賊戰於南湖,襲奪其營,獲器械無算。夜五鼓,賊扒文昌門,提督雙福守城上,督兵勇擊退之。

  初二日,提督向榮與張國梁攻賊於東郊,自晨至暮,勝負未分,各引軍還。夜四鼓余,賊掘文昌門地道,既達城下,牆足有大木樁排立極堅,賊以巨斧伐之,登登有聲,巡撫常大淳率屬官齊集城上,用夫四百人,挖內濠,引水注滿。

  初三日,遣川勇下文昌門,搜掘地道賊,無所獲。

  初四日,黎旦,黑霧中聞大聲震動,文昌城門頹二十餘丈,蓋賊於地道以櫃盛火藥轟裂也。時守城兵勇,有入帳就睡者,有下城買菜物者。賊八人揚旗先登,見垛口疏落,招颭大呼,逆黨繼之。復四圍乘梯攻入,兵勇紛紛走避,城遂陷。

  巡道王壽同守忠孝門,聞文昌門轟裂,督練勇書役人等,急往策應,與賊戰於閱馬廠,殺賊十數人,力盡不屈死。壽同,高郵人,進士,子恩晉,懷印從死陣前。練勇書役十二人,皆戰歿。

  江夏知縣繡麟甫回署,猝聞警信,忿不欲生。將印藏匿,揮雙刀上馬。率子伯春、僕谷祥、青縣義勇李成章等,共數十人,奔赴武勝門堵御,遇賊奮刀左右刺,連殺數賊。賊後至者,亂矛刺之乃死,伯春等同時陣亡。繡麟,滿州鑲黃旗人,舉人。典史楊瀚冠帶坐監門,賊至被執,瀕死罵不絕口。瀚,大興人。

  候補知府唐光照,自捐資募勇二百人守忠孝門,賊至,督勇力戰而死。光照,零陵人。

  前漢陽通判林寅,大興人,與女夫陸篔孫,執挺斃數賊,戰死鐵佛寺。

  前監利知縣彭鳳池,守武勝門,賊至,持刀力拒,殺賊數人,身受重創,臥地不起。後三日,其僕見之積屍中,氣奄奄未絕,舁之回寓。鳳池謂家人曰:「世受國恩,不敢負。」是晚自縊。室王氏,妾張氏,子蔭晉同死。鳳池,龍川人。

  荊州同知舒綸,內府旗人。候補同知朱祖培,臨桂人。周汝翼,長沙人。江陵知縣俞昌烈,宛平人。咸甯知縣黃光奎,如皋人。試用知縣董師雍,仁和人。楊明善,大興人。候補布政局照磨葉慶恩,仁和人。從九品葛璜,大興人。程慎思,婺源人。洪文潮,慈谷人。凌茂松,石門人。當陽典史劉紹光,武進人。皆守城上,殺賊力盡不屈死。

  按察使瑞元奔回署,命家人自盡。幼子延本年十四,旁侍號泣,拔刀殺之,乃自剄。幕友潘傳瑛同死。瑞元,滿洲正黃旗人。司獄張運鈺,肅衣冠守獄,厲聲罵賊,遇害甚慘。運鈺,南昌人。

  布政使梁星源端坐廳事,賊入謂曰:「我等為官,不能保守土地,誠宜殺。然吾百姓無辜,若慎勿肆屠,上干造物怒。」言已,瞋目視賊,一賊挺槍貫其頸,舁屍於外。事平覓不獲,舉衣冠招魂以葬。星源,岐山舉人。

  廣儲庫大使張壽祺,在庫御賊被戕,父母自縊。同時糧儲道庫大使鍾秉權,亦在庫御賊被戕,一家八口皆自縊。壽祺,陽湖人。秉權,南海人。

  武昌知府明善,自縊未絕,賊至,引頸受刃而亡。幕友蕭志蘇、陳和庭、周鼎同死。明善,滿洲鑲藍旗人。通判李芳,一家老幼十口,闔門自焚死。芳,上元人。

  已革知縣施均守火藥局,城陷,或告之曰:「盍逃乎?」均監守弗去,謀欲舉火燒賊,而賊已至,遂戕於局。均,浙江人。

  武岡同知周祖銜,辦理軍需總局,在局罵賊死。祖銜,商城人,進士。總局聽差委員、試用從九品鄭愚,一家五口自焚。愚,灤人。

  鹽知事李萬春,巡檢張偉績,聽差糧台,賊入,各格殺數賊而死。萬春,朝邑人。偉績,鄂人。

  府學訓導吳長庚,挺身罵賊,子兆豐、兆履,婦袁氏、胡氏,女二,僕婦鄧氏,男婦八口皆死。長庚,漢陽人,舉人。縣學教諭魯唯,赴泮池死。唯,漢陽舉人。訓導阮熙仁自縊於明倫堂。熙仁,黃安人,舉人。

  前鹽道王東槐,推幼女落井,與妻蕭氏自縊。

  巡撫常大淳,時已調任山西,留辦軍務,城陷殉難。子集松,巡捕增喜、楊文先、馬登雲同死。其親戚家屬遇害者二十人。大淳,衡陽人,進士。增喜,漢軍旗人。文先、登雲,皆江夏人。

  學政馮培元投井死。培元,仁和人,進士。

  總兵常祿,副將春榮,由大都司巷與賊鏖鬥,至長街,當其鋒者靡不辟易,賊死傷接踵。一賊婦尤凶悍,常祿提刀直劈其面,橫屍火巷口,足長尺許。頃之,賊來逾眾,血淋漓滿戰袍,乃自稱力竭,刎於馬上。春榮連殺執黃旗賊,追擊至黃鵠山,墮馬陣亡。常祿,滿洲鑲白旗人。春榮,漢軍鑲黃旗人。城守參將楊光普,守漢陽門,自譙門躍出,與賊格鬥移時,殺賊甚眾,負重創戰歿城上。光普,漢軍鑲藍旗人。

  游擊李登魁,守武勝門,手燃大炮,擊死賊數十。與從九品徐光雲大呼殺賊,賊來撲,即奮前挺矛直刺,一矛貫兩賊,矛斷,復奪刀殺黃巾賊數人,紅巾賊十數人。光雲亦手掣佩刀,殺賊,相繼力戰死。登魁,大理太和人。光雲,池州建德人。

  提督雙福,滿州正白旗人。總兵王錦繡,馬平人。參將楊錫純,漢軍鑲黃旗人。福厚,漢軍正紅旗人。慶祿,滿洲旗人。守備曲春泰,解州人。馬永祥,長安人。胡光達,谷城人。千總王金亮,江夏人。魯光榮,江夏人。把總吉祥,荊州駐防旗人。盧蔭鴻,昆明人。李文魁,江夏人。外委余朝鳴,江夏人。皆殺賊陣亡。

  士民兵勇殉難者,不下十萬餘人,忠義震一時。茲未能枚舉,特表守土官之尤烈者。

  補錄蒲圻殉難官弁:

  知縣周和祥,四川仁壽縣舉人。聞賊入境,與縣丞張汝琛、典史何耿、城守千總胡起太,率眾嬰城守。賊大至,南門發炮擊死賊數十,相持半日。城陷,和祥迎賊詬罵,賊怒,剖其腹,屹立受之,既斷頭乃僕,時有監生陳修榮者,伉爽士也。聞和祥死,亦相繼罵賊不屈,賊並磔之。汝琛轉戰敵樓,殺數賊,忽刀落攬斷,遂遇害。耿被戕路隅,起太巷戰,大呼殺賊,負創歸家自縊。所蓄犬守屍不食,哀號斃其側。閤城士民及吏役等,皆死之。汝琛,上蔡人。耿,蕭山人。起太,江夏人。

  南陽鎮都司王煜,河南撫標守備嵩山擺元慶,壽春鎮外委張洪恩,竹山協外委黃長森,共統兵八百守蒲圻,賊至,迎敵戰歿。

  補錄漢陽殉難官弁:

  知府董振鐸,漢軍鑲黃旗人。城陷,與縣丞趙德忠、從九品張世勳、把總吳金彪,皆殺賊死之。

  署游擊李信,匹馬橫槊,巷戰良久,復捨騎徒步跳蕩,所至披靡,殺賊幾百人,至魁星樓憊甚,身被數十創,復奮鬥乃死。信,晉州人。

  陝西延綏營參將朱廷瑞,守朝宗門,賊至,督兵力御,其子亦隨父殺賊,相繼陣亡。廷瑞,甘肅人。

● 卷二

  賊首洪秀全,廣東花縣獅嶺客民,或云秀全乃湖廣軍犯,未詳其本姓,其言洪姓及花縣人者,偽也。道光三十年九月初三日,與其黨馮雲山在桂平金田村韋正家,聚眾倡亂。其先拜會時,粵西紳耆,疊次聯稟乞究治,當事置弗問,遂釀禍亂。馮雲山亦花縣獅嶺客民,英夷亂後,居高州香港授讀,展轉入夷教。久之,言欲往粵西傳教,夷厚贐之,遂以其金廣結莠民。故今賊眾,晨夕讚美耶穌,七日禮拜,與西洋天主教無異。以此論之,外夷之貽禍烈矣哉!

  楊秀清不知何許人,舉動詭秘,雖其左右,莫能盡知。外似端緒紛亂,而實總攬大綱,一無所紊。尤善撫愛伙黨,有事傳令,以次而下,奉行甚速。賊所倚賴者,秀清一人而已。其能謀善戰之蕭朝貴、馮雲山,皆相繼登鬼菉。賊勢近雖強盛,而內已龜熸不振。賊中博白人數千,皆教匪也,洋夷賄囑華人,往彼傳教。比年欽州渡船,送夷人至博白,彼處男女躬迎甚眾,禍機所伏,知非一朝。聖人所由杜漸防微,奇邪必禁也。

  明季西洋人利瑪竇撰《乾坤體義》,陽瑪諾撰《天問略》,艾儒納、龍華民輩亦各有撰述。如《西學》、凡《四字經》、《諸經解》、《會中規約》等書,皆廣耶穌教之說,支離荒謬、竊釋氏之緒餘,有捨死救生,奉天主升天堂云云,欲使入教者雖至橫死不悔。故賊得從而揚其波,藉以搗亂。其所造偽書,遂言上帝為天父,耶穌為救世主,其心敬禮之者,天父下凡俗之享福,死後魂得升天,不受閻羅拘捉,且斥閻羅為妖,諸凡百神,皆為妖魔,遇廟像輒焚燬。無識愚氓,見彼所為,謂天壤間無復有鬼神,爰敢肆無忌憚,助之為虐,其死心為彼,甘蹈白刃者以此。非賊真能如古名將,信義素著,使三軍之士,視死如歸也。

  賊中無讀書練達之人,故所見諸筆墨者,非怪誕不經,即粗鄙俚俗,此賊一大缺陷,蓋天之所不與也。

  自偽東王以至卒長各有牌刀手若干人,其多寡以漸而殺,此乃賊左右心腹,巡查傳令,皆所掌也。遇黨類有犯律者,牌刀手即可專殺。

  賊婦亦有偽職,與偽官相等。間嘗出戰,紅綃抹額,著芒鞋,頗矯健。

  賊初軍律極嚴,雖首逆戚屬,無敢犯者。如十人出戰,八人皆死,其二人亦繼進不敢退,退者立斬。故其下皆用命,出死力抗拒我。其後烏合大眾,不能復然矣。

  賊每戰,各營正牌二十五人,居前當鋒,牌尾老幼輩助聲吶喊,方戰,大呼殺者三,勢殊兇猛,蓋勝敗所由判也,過此則易摧折矣。

  賊酷愛髫齡童子,見輒攜之去,有慮其身歷行間,慣睹戰爭危事,後恐滋蔓難圖者,竊不以為然。幼童多屬善良子弟,其為賊擄,原非得已。且在彼中,日惟遊戲征逐,從未嘗練習技勇,講求韜略。一旦無所依恃,必將震駭失措,奚暇螳臂當車,張其毒焰耶?

  賊首僭稱偽號者七人,其最著者偽西王蕭朝貴,負膽力,凶悍異常,嘗單騎片時殺百數十人,如行所無事。寇長沙,被我兵於南門城樓發巨炮擊死,屍埋老龍潭,經南撫張公亮基起獲驗明梟剉。茲乃其遺孽,甫數歲耳。又偽翼王石達開,偽丞相曾天養,偽元帥羅大綱亦頗驍果能戰。其餘偽北王韋昌輝,偽燕王秦日綱,等而下之,皆猥鄙無能之輩,不足數也。

  賊專以邪說煽惑人,無他幻術,惟焚人屍骸,取灰製藥,用之攻城,則毒甚。賊最愚頑可笑者,或臨陣,或患病,舉凡一切事,皆對天祈禱,口中喃喃求天父默佑所謀遂意。祝畢,赴湯蹈火,在所不顧。賊初起釁時,竊據金田村,僭號天德。而今賊偽示皆署太平天國字樣,呼逆首曰天王。自湖南來,並不聞有天德之說。傳聞城中有供奉木偶,或疑天德,即指木偶而言,殊不足信。賊教望空禮拜,不喜神像,見輒毀滅,決無復奉木偶之理。假使有之,想即所敬耶穌,或所宜然。又疑敬耶穌者,多供十字架,與木偶不吻合。不知京城宣武門內之天主堂,所供耶穌,實一美少年,余曾目睹,趙雲松《簷曝雜記》亦載之。則此木偶,斷為耶穌無疑,謂偽號天德指此,直瞽談耳。大抵賊多詭幻,忽僭號,忽中止,忽滅神像,忽奉木偶,其故均無足深求也。

  桂林城根多堅石,賊攻文昌門時,掘之累旬不能入,隨即揚去。後在耒陽,招得挖煤人甚眾,每攻城,用以穿地道,遂為長技。其法於數里外,開一巨洞,以大木上釘橫板,旋進旋以木承之,故無壓墜之患。其木兩旁,可容人出入,所挖之土,即於此擔出。既達城足,堆滿火藥,或以柩盛之。而皆藏引線竹筒中,預刻其時,為引線之長短,隨遲隨疾,皆可豫定。位置既畢,乃靜俟轟裂,乘勢攻入。破之無他,但沿城有濠深廣,賊技自窮。然城垣即被轟陷,而內果有精兵宿將,抵死守禦,僅此缺口,賊眾亦難一時闖入。有闖入者,亦屬自投網羅,正可盡力截殺。蓋賊由外入內,其勢逆,我兵由上擊下,其勢順,難易攸分,勝算在我矣。城上又必多備人夫及沙袋土石等物,一遇危急,取攜如意。平日區畫周密,臨事自無他虞。其要尤在守陴之士,膽壯氣定,無倉皇失措之狀,則任大變當前,制之裕如矣。

  賊瀕行時,留牌刀手數百人於城內,使縱火燒燔。是夜適我兵攻入,賊始鼠竄,而潮勇又肆行焚掠,長街賈肆,火於賊者半,火於潮勇者半。豺狼毒饜,兵燹旋遭,天之降禍亂於楚,可謂烈矣。然向使大兵遲一二日始克復,則賊將逞其虐焰,武昌十萬戶,恐化焦土矣。

  賊善偵探,善設伏,善結營,善致死於我,善據險要地勢,善詐為我軍狀,善為奇正抄合之術。其所短在器械不精備,弗善用銃炮,馬匹瘠瘖,臨陣多顛蹶。又烏合太眾,軍糧一時難繼,曾於長沙忍餓遁逃,深犯兵家軍資既竭,欲掠無所大忌。竊揆情勢,務宜及早扼要,斷其接濟;迎頭攔擊,遏其凶鋒,沿途設伏,撓其銳氣;寬宥脅從,散其羽黨;挫長攻短,因敵制勝,是在當事。

  古今軍中利器,異時殊宜,近惟火炮最擅制勝。我朝開國,及平定西域,征兩金川,前後大小戰功,皆賴其猛烈之力。欽定皇朝禮器圖式,詳載諸炮名式,如天聰五年造紅夷大炮,名曰天祐助威大將軍。其後復造神威大將軍、神威無敵大將軍、武成永固大將軍皆是。此次賊寇武昌,城上置大炮自七八百斤至千斤者,轟擊皆不能逾江,約計炮子所及,僅三五里而止,令人憤懣。僉咎鑄法不精,弗如登舟之炮可擊四十里,東粵之炮可穿土尋丈,為能得力,竊謂此乃火藥未盡,善炮不任過也。《武備志》詳載造火藥法,以研極細,置手心燃之,不爇手為佳。近又見勞司馬光泰所著《炮藥說》,亦極明白精當,爰節錄之,以備采擇。其說云:煉硝煎至二三次,白糖以去盡其泥,蘿葡以去盡其鹽,雪水以去盡其礬。然後取面上之牙入,用其底清水漂之,盡如雪體而止。其次煉磺,茶油煎之以去其面,牛油煎之以去其底。尤重選炭,洋人用籐炭,俄羅斯用布花炭。中國無籐,麻桿代之布花,用紜線絞把,鍛以良工,自能成炭。又參用葫蘆殼炭、摩犀公角炭。大梅片面製法,柳炭照常麻桿去頭尾,火候宜細鍛,葫蘆殼亦同摩犀公角打碎,以鐵鍋鍛之,使燒透煙盡而止。再以芭蕉樹取汁多煎之,次日澄清,去其水,加大梅片,共入鍋內。鍋外用滾水泡之,使鎔化成糊,收存待用。每藥一百竹,用淨硝七十六斤,淨磺十一斤、麻桿炭四斤、柳炭四斤、布花炭四斤、葫蘆殼炭半斤、公犀角二兩、梅片二兩,鍛煉成糊。入汾酒二十斤,合舂為藥,舂力愈多愈好,研煉有光。然後羅篩成細粒,以少許置掌中,火試之不燒手,此為上藥。先時須較準各炮食藥份量,一一記明,某炮食藥若干,用紅布袋盛之,配合藥缸大小裝入。再用引門鐵錐探入,刺破布袋,然後下烘藥點放,乃可得用。至放炮之法,遲速疾徐,更宜講求。凡大炮裝藥甚難,不可輕放,必待賊將近,可以一放成功。否則賊未至,炮先鳴後無以續,即抬炮鳥銃亦然。五放則炮身通紅,不能入藥,故點放不可不慎。惟子母鐵炮,自朝至暮,可連環接放,最為得用。苟能多制此炮,配用此藥,何賊不可克?何敵不可攻?孔子曰:「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」此炮此藥,即利器之謂。

● 附錄

  初四日,城陷,殺聲喧哄,城中鼎沸。已而,賊大隊入漢陽門,傳令云:「官兵不留,百姓勿傷。」賊入獄釋諸罪囚出,而報復雪仇,凶暴彌甚。夜三鼓,賊執械明火巡街,鬼聲四起,或至打居入門戶。自是夜靜,往往皆然,聞者心悸。

  初五日,殺人盈街,太陽慘黯無色。賊三五為群,入人家搜括財物,如刃於頸,逼索金寶,如是者累日。夜,新街失火,賊驚起往救,尋撲滅。賊因有戒心,下令云:「倘更有失火延燒者,四鄰皆斬。」於是人各惴惴,惟恐祝融造孽也。

  初六日,賊入城日,眾皆居長街列肆及人家大廈。賊收羅軍器,使人舁火藥局硝磺入船。偽東王楊秀清傳令止殺。脅城中人相從,謂之拜上,蓋入彼教,必以拜上帝為重也。分設寫名數館,從之者皆至館報明名氏年籍,登簿記注。既寫名則群居一所,初以十人為一館,旋以二十五人為一館,皆沒頭目領之。荊門知州金雲門,休寧人,以寒素起家,潔身愛民,荊楚之人甚德之。是時奉檄在外,家留城中官邸,城破,室汪氏二女,皆自縊。弟人銘守屍三日不食。賊至,排闥大呼殺妖,人銘憑樓欄從容云:「我兄為清白吏,何妖之云?」賊怒登樓,既見三屍,始相視歎息。已欲脅人銘降,人銘據胡床仰視大言曰:「死耳,降則不能也。」意態自若。賊目壯之,往復婉言,勸使拜上。乃曰:「無論大節萬無可逾,且我一降,對此三屍何?」賊目知其心不可回,遂弗強。賊以巾蒙首,不戴小帽,衣無領,無馬蹄袖,使民間效其服飾,故帽領等物,亦皆棄置弗敢御。惟人銘一無更易,自始至終,抗義不撓,可謂難矣。徽言嘗書其事,匯入文集中。而識其崖略於此。賊搜城中米鹽,日分給各館,使人毀窗欞及木具為薪。賊殺偽聖庫於長街汪姓綢店,凡珍貴之物咸納焉。賊於城之東南北三方,距城半里許,築長牆固守於內,而城上不多設備,僅十數賊居敵樓。又於黃鵠山脊起望樓,高數丈,我兵來攻,兩陣相接,賊於望樓中窺見,即以次飛報,乃整眾憑城而守,餘日未嘗登陴也。

  初七日,提督向榮,與張國梁兩路兵大舉剿賊,守備薩國亮,獨爭先上小龜山,眾奮勇繼之。賊於東郊日暮引還,國亮陣亡,自是,間一二日輒進攻。聞賊每不利,未知其詳,不能縷述。後凡我兵大勝,得確耗則書之。偽東王傳令,使民間收拾積屍,潔淨街衢,違者斬,於是多舁至漢陽門投之江。城上被戕官弁兵勇,賊皆拋擲城下,積柴焚燬,穢氣薰天。

  初八日,大雪。土著痞棍不良之人既降賊,以紅帕裹首,日持刀四出,恣意搜括,視長髮賊彌凶而狡。雖窮巷甕牖之家,亦莫不囊空瓶罄,寸物無遺。時因目之為本地王爺,蓋民畏長髮賊,呼曰王爺,故於若輩云然。賊婦入城,皆大腳高髻,力能任重,可勝二百斤。服飾都麗,雅不稱體。賊造浮橋,自對岸晴川閣至漢陽門江岸,以巨纜橫縛大木,上覆板障,人馬來往,履如坦途。

  初九日,賊令民間掃雪,賊首偽太平王洪秀全入城,偽王偽官等從之者甚眾。偽太平王居撫署,以黃紙粘大門首,朱書天朝門,大堂書天朝殿。偽東王居藩署,偽西王居督署,偽北王居臬署,偽翼王居學政署。亦以黃紙粘大門首,朱書某王府,大堂書某王殿。偽南王馮雲山,賊中今無其人,蓋先敗死全州。賊竄出全州,同知江忠源,獨帶楚勇扼之於蓑衣渡,攔截鏖戰,三晝夜無少休,復伐大木於下游築壩塞河。賊大窘,夜悉棄舟遁。是役也,陣斬雲山,並偽國宗韋正足聞亦擊斷,賊死者二千餘。所遺輜重,皆為我有。惜河東無營斷賊右臂。

  初十日,冰雪交融,簷溜聲滴瀝竟日,泥淖滿街。賊見人著油靴皮履者,輒強取之。漢陽門外有鄉民來,肩挑貿易,皆雞豚魚蝦餅餌之屬。賊許人出城買物,自是亡者甚眾。後賊覺之,始命守門賊舟查嚴密,然脫逃者如故,不幸見獲,亦甘殞命。賊僭設偽進貢公所,使民間進貢。凡金銀、錢米、雞鴨、茶葉,皆可棄貢。且云進貢者仍各歸本業,蓋進貢與拜上異,拜上則為兵,進貢者依然為民也,於是人爭趨之。時城中錢米富有者無幾,皆捧盤米,上壓百錢或千錢。惟典商及素封之家,有貢黃金多至數百兩,貢銀鋌累置案上,前後使四人舁之者,然亦寥寥可得而僂指也。初,賊謂埋藏金銀,搜出闔門斬首,膽怯者遂束手無策,任其取攜。及其聞進貢仍得為民,皆不惜傾囷倒廩出之。至偽公所次第擠入,數長髮賊各以其匯收訖,予一紙,上鈐偽印,大書進貢二字。其貢金銀者,給偽執照,署楊秀清、蕭朝貴二逆左輔右弼偽銜號。賊使婦女歸宿,以數姓並居一家,亦以二十五人為率。

  十一日,凌晨,賊往閱馬廠講道理。賊本邪教,講道理者,如禪家說法之類,先期建高台,有戴紅氈大帽賊,年四十許,面瘦削,系玻璃眼鏡,手持白箑,儼然踞上座。旁一童子,執刀傳賊,揮箑招人近台下,若相親狀。所言荒渺無稽,皆煽惑愚民之語。有壯者排眾直前,抗論折之。賊怒甚,以五馬縛其首與四肢,鞭馬四駛,卒不能死,乃刃殺之。其人瀕死笑曰:「吾得死所,吾可見祖宗地下矣。」惜當時不傳其名氏。

  十二日,賊至貢院點名,使人鳴鑼傳呼於街曰:「凡城中人及進貢者,皆往聽點,遲誤者斬。」於是人麇至,滿堂滿院,語聲喧雜。數長髮賊據案拈筆,呼唱名勢,紛紛不暇給。已而人逾眾,一虯鬚賊,起視晷影已西,人意欲歸,共事者議不合,至相詬厲,推案而起,遂罷點。是日賊入黃州。

  十三日,賊使城中人分駐城外。又有過漢陽城者,不分老幼,率以四五十人為一營,使二長髮賊為正副營長領之。自是賊搜人出城,殆無虛日,百姓得居城中者,十無二三矣。

  十四日,賊傳令駐城外已入營者,概行短裝掛號布,長衣皆裁半,雖紫貂海龍外套,亦一剪斷之。賊分十軍,曰前一、前二、後一、後二、左一、左二、右一、右二、中軍、中一、中二。其號布鍥木印刷,截黃布方長可半尺餘,前曰太平某軍,後曰聖兵。賊始謂進貢者,仍各歸本業,至是皆掛兵字號布,乃知前言詐也。賊營偽正副長繕人數清單,簡一能書寫者掌書記,少壯有力者二十五人為正牌,老幼為牌尾。有疾者為能人,送入能人館,有醫為診治。賊忌病字,故有疾人謂能人,然不解其命義何居。

  十五日,賊率脅從之人,往蔡店擄米谷財物,途次賊潛逃七十餘人。倩人剃髮,酬錢一貫,脅從人逃者尤眾。

  十六日,賊傳令城外已入營者,各執器械。

  十七日,大風斷賊江中浮橋。

  十八日,我兵乘風縱火,焚賊寮篷,敗之中和門外,殺賊甚眾,奪踞其營,獲器械無算。

  十九日,賊復縛木為浮橋,更多系大鐵錨,重三四千斤者,拋江中,視前益穩固,雖大風浪不能動。賊令城中婦女,更遷往火巷,歸館遲延者鞭棰促之。時各家男子多已出城,婦女雖青年弓足者,莫不躬自負擔,抱兒挈女,絡繹衢巷。至則有賊婦領之,服飾華美,有釵釧者,輒為賊婦所奪。每館賊日發油一杯,人各發谷三合。其居僻巷,先與四鄰聯數十人為一館者,得不遷。賊於城外長牆,多建更棚,夜間使人更番擊鼓,時有偽官巡查。

  二十日,賊至青山,沿江村舍擄人歸,鄉民懼賊裹脅,來售食物者漸稀。

  二十一日,賊有闖入女館欲行奸者,婦女號呼不從,賊目聞之,駢戮數賊,懸首漢陽門外。

  二十二日,僻巷人家,尚有藏匿未出者,賊搜出決臀數十,即於城中歸館。其老耋聾瞽殘疾者,分別設老疾館處之。

  二十三日,賊傳令凡衣服美者,皆須有聖庫印,方許服襲。城內外偽官十數人,分途鈐印,紛紛竟日。遇狐貉輕裘,偽官輒攫去曰:「若何堪服此?」賊日使脅從人擔城中各倉谷米入船,力弱不能勝者,沿途少休,輒遭鞭斥。人不堪其辱,或復投水死。豐備倉谷最多,賊一時不能空之,竄後猶餘數百石。

  二十四日,天氣嚴寒,附郭諸湖,冰凍堅厚,上可行人。潮勇二百餘人降賊,潮勇及廣西捷勇,俱極跋扈。沿途肆擾,搶奪財物,褫人衣履,姦淫婦女,強佔村舍。瀕行則焚燬天寒所居,左右林木盡伐,為害與賊相埒。古云旅舍無煙,剿禽無樹,不幸於今日見之。提督向榮駐營卓刀泉,嘗於姚氏祠堂誘誅百餘,其黨遂有降賊者。

  二十五日,賊私造偽時憲書,單月三十一日,雙月三十日,節序凌亂,以是日為歲除。首逆僭稱選妃,使民間女子往閱馬廠聽講,至則選十餘齡有殊色者六十人,即逼令入撫署。從此沈溺狂瀾,遂與父母永訣矣。賊偽官等進貢首逆,賊婦進貢偽妃,皆鋪黃紙案上,羅列巨碗,所盛蔬餚餅果,務期豐滿。使二人舁之,鼓吹前導,備諸醜態。每營賊給豬一頭,錢數貫,為度歲之需,亦間有給牛羊者。

  二十六日,偽官詣首逆慶賀,賊婦詣偽妃慶賀,皆著梨園衣甲,是處金鼓鏜鞳,楚會儼然一大劇場。城內爆竹如雷,街巷地上爆竹紙厚寸許。

  二十七日,我兵進攻,大獲勝仗,殲賊千餘,斬偽官八,殺傷者尤眾。賊於是震恐,遂有竄志。布政司廣儲庫銀七十餘萬,糧儲道庫銀十餘萬,合鹽道府縣庫銀總計之,約銀百萬,賊悉舁之登舟。

  二十八日,賊舁銅鐵炮入舟。

  二十九日,賊傳令各營備一月糧,鋤鍬四具。

  三十日,夜四鼓,賊於府監後空屋舉火,鄰舍婦女,睡夢中驚覺,披衣曳履,逃出四竄,包裹繡鞋簪珥之屬,狼戾道上。天將曙,暴雨沛然,火乃熄。

  三年癸丑正月朔,提督向榮,總兵和春、秦定三,都司張國梁,共督兵進攻,大敗賊於東郊。賊治裝登舟,賊婦亦紛紛捆載出城。驅火巷女館婦女,概行登舟。人眾,舟不能悉載,有坐江干凍餒徹夜者,有登舟奮身擲入江濤者,有死力挽賊婦共入水死者。

  初二日,賊婦入僻巷各女館搜括財物。偽王偽官等,詣首逆辭行,退至偽東王府會齊,以次出城。須臾,首逆僭乘黃氈轎起行,其後肩輿百餘乘。城外各營賊皆由浮橋過漢口,惟東門外有賊千餘,抗拒我兵,薄暮始倉皇渡江。半渡,賊即傳令焚浮橋。

  夜,城中焚廬火環起,赤光燭天,明如白晝,照見江中賊舟往來,纖悉畢見。我兵由忠孝門、中和門兩路攻入,城中賊奔竄,躡蹤掩擊,中炮落水死者無算。侵早,賊舟皆於對岸不逸,提督向榮率兵追剿,留副將瞿騰龍守城,武昌克復。